“中国仅为世界贡献了3%的重要发明”引争议

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：短史记（ID：tengxun_lishi），作者：杨津涛。原标题为《中国仅为世界贡献了3%的重要发明，是真的吗？》。

在北京大学2017年的毕业典礼上，张维迎教授发表演讲，称在改变世界的1001项重要发明中，来自中国的只有“30项，占3%”，“这30项全部出现在1500年之前，占1500年前全球163项重大发明的18.4%，其中最后一项是1498年发明的牙刷，这也是明代唯一的一项重大发明。在1500年之后500多年全世界838项重大发明中，没有一项来自中国”。

这个观点在网上引起很大争议。张维迎的这种说法，有依据吗？

中外统计，差异悬殊

1.张维迎之说的来源：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一书

张维迎演讲中的说法，来自于英国博物学家杰克·查洛纳主编的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一书①。

本书按照时间顺序，介绍了从公元前260万年到公元2008年的1001项重要发明。他们分别属于以下8个时代：远古时代、罗马时代到工业革命、工业时代、帝国时代、现代的诞生、战争与和平、走向全球、互联网时代。

书中所列来自中国的发明，全部集中在前两个时代，共计32项：

 

图：据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一书内容整理

按照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的列举，在人类全部重要发明中，来自中国的发明仅仅占3%左右。进入工业时代后，从一氧化二氮麻醉、潜水艇、穿孔卡到保温箱、金属探测器、旋转门再到USB接口、干细胞疗法、大型强子对撞机，无一产生于中国。

这里需要说明的是，这只是一本科普读物，而非学术著作，权威性相对有限。主编杰克·查洛纳是伦敦科学博物馆的一名解说员，业余从事科学写作；参与本书撰写的数十位作者也多是来自媒体、金融、出版等各行各业的科学史爱好者。

书中有关中国古代发明的一些说法，确实不够严谨。比如说手推车是“中国古代三国时期的丞相诸葛亮发明的”，事实上所谓“木牛流马”是不是小推车，至今并无定论。

又如，本书说厕纸的“最早记录出现于6世纪的中国，当时政府官员兼学者颜之推反对将印有哲学内容的纸张用做厕纸”，依据的应该是《颜氏家训》中所说，“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，不敢秽用也”。事实上，厕纸只是纸的一种用途，称其为“发明”实在勉强。

 

图：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书影

2、李约瑟认为，中国影响西方的重要发明有26项

类似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这种梳理历人类史上重要发明的著作有很多。

早在1954年，英国著名科技史学家李约瑟在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一书中，按英文字母顺序，列出了他认定的26项中国古代重要发明：

“（a）龙骨车；（b）石碾并使用水力作动力；（c）水力操纵的冶炼鼓风机（水排）；（d）风扇车和簸扬机；（e）活塞风箱；（f）水平织机（也许印度人也发明了这种机器）和提花织机；（g）缫丝和纺丝和并丝机；（h）独轮车；（i）加帆手推车；（j）磨车；（k）挽畜的两种方便挽具，即胸挽具和颈圈挽具；（l）弓弩；（m）风筝；（n）竹蜻蜓（陀螺）和走马灯（活动画片玩具）；（o）打深井技术；（p）铸铁技术；（q）常平架；（r）拱桥；（s）铁索吊桥；（t）运河闸门；（u）造船方面众多的发明，包括防水隔舱、空气动力的高效风帆、前后索具；（v）船尾舵；（w）火药和一些相关技术；（x）磁罗盘，最初用于堪舆术，随后又用于航海；（y）纸印刷术，包括活字印刷；（z）瓷器”。②

李约瑟列举的这些发明，和杰克·查洛纳书中的32项中国发明有较高的重合度。包括中国人自己都不太了解来历的独轮车、拱桥、风筝等。按照李约瑟的研究，这26项发明从公元1世纪到18世纪，相继从中国传往欧洲等世界各地，对人类历史产生影响。

 

图：1992年，李约瑟在剑桥大学办公室内留影

3、美国科普读物所列100项重要发明，包括中国人最先使用的罗盘、纸和火药

美国科普作家肯德尔·亥文所著《改变世界的发明》③一书也很有有名。

他将重要发明定义为：

“以某一科学领域的知识为基础，科学知识使其有别于普通发明”“应用面广，在生活及其文化中占主导地位”“这些发明改变了科学、社会和文化的结构与发展”。

因此，语言、餐具、服装、法律、医院等不具科学性的发明，都被作者排除在外。

具体来说，该书选取了人类历史上100项重要发明，其中约1/5为古代发明，包括中国人最早使用的罗盘、纸和火药（按照本书，中国发明在全部重要发明中的占比，也是3%）。另外4/5为显微镜、电池、摄影术、条形码等现代物品，这些发明都和中国无关。有意思的是，数字“零”也被作者列为100项重要发明之一。

该书将风车列为重要发明之一，说“最早在陆地上利用风力的是波斯人。早在公元600年，波斯人就（懂得使用风车）”。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一书则把中国人列为风车的发明者之一，称“公元前200年中国和波斯才出现了风车，中国人用风车来泵水，而波斯人用来磨谷物”。可见对于同一事物的发明者，不同研究者会有不同看法。

4.中国学者撰写的同类著作，会列举更多的本国古代发明

比如，中国作者刘俊编著的《改变世界的101个发明》④一书，收录的一些，是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里所没有的，包括盲文、五笔字型、针灸、防弹玻璃等。

巍巍主编《改变世界的121种神奇发明》⑤，选取中国发明27项，占全部121项发明的20%以上。包括豆腐、地动仪、围棋、麻将、筷子、侯氏联合制碱法、人工合成胰岛素等，其中许多入选者明显未对人类历史产生重大影响。

 

图：《改变世界的发明》一书有关“火药”的章节

中科院的官方统计

为“权威统计”中国影响世界的古代发明，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2015年评选公布了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85项。

这个评选由“重要发明创造”研究组从集体调研开始，经过学科推选、专家评审、征求国内外科技史专家，历时1年半，选出科学发现与创造、科技发明和工程成就三类85项重要发明。具体如下⑥：

 

图：按照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内容整理

将以上表格同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所举中国发明相比，可以发现有一些重合，比如火药、罗盘、马镫、火铳、雕版印刷术、人痘接种术等。但绝大多数不重合。

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有三：

其一，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不收录科学理论，如阿基米德原理、牛顿三大定律、相对论等，而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中收录了天干地支、勾股容圆、经脉学说等诸多“理论内容”；

其二，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中没有列入任何工程，中国将都江堰、长城、大运河等列入；

第三，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中提及的都是有实物留存的发明，如墨水、伞、牙刷等，而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中列举的一些发明，如指南车、地动仪，我们已不能确知其形貌，难以复原，且早已不再使用了。

遗憾的是，目前尚无“中国近现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的官方评选统计。

 

图：“复原”的指南车，因至今并无指南车实物出土，该车是否切合实际尚未可知

明清之后，鲜少有重大发明

虽然不同科技史书籍对于“改变世界的发明”定义、列举不同，但有些结论大体是一致的。

李约瑟列举的26项中国中药发明，都出现于15世纪之前；《改变世界的1001项发明》所列的最后一个中国发明是牙刷，时间是明朝中期的15世纪；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里最晚的是“系统的岩溶地貌考察”（明朝晚期，约1613年~1639年），来自《徐霞客游记》的记录。没有任何一项“改变世界的发明”产生于清朝。

李约瑟在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序言中说，中国“在3到13世纪之间保持一个西方所望尘莫及的科学知识水平”，中国的一些发明和发现“往往远远超过同时代的欧洲，特别是在15世纪之前更是如此”，但是在16世纪近代科学在欧洲产生时，“中国文明却未能在亚洲产生与此相似的近代科学”⑦，从此落后于西方。

参与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评选的张柏春，是中国科学院自然史研究所研究员。对于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的评选结果，他的总结是：

“在元帝国拖曳着的最后一抹科技创新的斜阳走下历史舞台之后，明清时期500多年鲜有重大发明创造。”

综而言之，不同学者对何谓“重要发明”，有着各不相同的定义，因此很难得到一个毫无争议的“重要发明列表”。尽管如此——中国影响世界的发明主要集中在古代，明清之后，鲜少有重要发明问世——确实是各种相关统计都承认的一个事实。

 

图：《天工开物》中有关造纸术的插图。

注释

①（英）杰克·查罗纳：《改变世界1001项发明》，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；

②王国忠：《李约瑟与中国》，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1992年，第203页；

③（美））肯德尔·亥文：《改变世界的发明》，青岛出版社2014年；

④刘俊：《改变世界的101个发明》，企业管理出版社2009年；

⑤巍巍：《改变世界的121种神奇发明》，金城出版社2010年；

⑥齐芳：《85项“中国古代重要科技发明创造”出炉》，《光明日报》2015年1月28日；

⑦（英）李约瑟：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，第1、2页。